想,怎么会不想呢?
闲云做梦都想!
当下顾不得许多,赶忙跨出门去就要走,岂料手忽地被拽住,她回头一看,只见朱赫踏入房内,从她的衣架上拿下披风,替她轻轻披上,然后又是熟悉的露齿一笑,“外面夜寒露重,姑姑还是加件衣裳,别为了看汉生和乳娘,反倒把自己给病倒了。”
她一愣,竟没有想过会有人对自己做出这样关切亲密的举动。
就这样微微抬着头看他,才注意到原来他比自己还要高出半个头。
这是闲云头一次这样认真这样近距离地看朱赫,介于少年和男子之间的面容虽略显青涩稚气,但轮廓分明的面庞明明白白地写着英俊二字。
他的眉毛很浓密,剑眉飞扬入鬓,一双眼睛也是亮晶晶的,总是笑得弯弯的看着她——比如此刻。薄薄的嘴唇泛着温润的光泽,颜色美好似是三月枝头淡淡的桃花,一抿起来笑时,就会弯成好看又讨喜的弧度。
看他惯来这样笑,闲云不知怎的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首再平常不过的诗来:忽如一夜春风来,千树万树梨花开。
“姑姑?”朱赫看她就这么盯着自己,也不急着走,疑惑地出声询问。
闲云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看他看得出了神,慌忙垂下头来,面上一红,却故作正经地道,“走吧走吧,赶紧走!”
朱赫哭笑不得地跟上步伐匆忙的她,他难道不是早就在等她走了吗?
出宫的过程十分顺利,朱赫拿出腰间挂着的容皇贵妃的牌子,于是宫门一开,谁也没说话,直接放行。
夜色沉沉,一路上只有马车的声音。
朱赫穿着太监服,坐在车厢外驱车,而闲云就这么坐在车里,时不时透过晃动的车帘看一看外面的景色。
黑漆漆一片,其实什么也瞧不见,但她又是喜悦又是焦虑,喜的是终于能回家了,焦的是不知现在家中是怎样一番场景,所以这种情绪之下,她只能借着看窗外之景来分散注意力。
她的怀里还捧着临走之前汀兰拿来的一包银子,虽然汀兰没说,但她怎么也不会蠢到不知主子心意的地步。
主子,主子……
想到那个浅笑盈盈的主子,闲云就忍不住热泪盈眶,她大约是三生有幸才得到这么个亲人似的主子。
朱赫怕她一个人在里面胡思乱想,就一边驱车,一边笑着大声道,“姑姑,不如我给您唱支歌吧?”
不待闲云回答,他却自顾自地唱了起来。
老夫聊发少年狂。左牵黄,右擎苍。锦帽貂裘,千骑卷平冈。为报倾城随太守,亲射虎,看孙郎。
酒酣胸胆尚开张。鬓微霜,又何妨。持节云中,何日遣冯唐。会挽雕弓如满月,西北望,射天狼。
闲云本来还惆怅着,一听他用那样豪迈年轻的嗓音唱出“老夫”二字,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。
朱赫也笑了,边笑却还边唱,声音里充满激昂,好似对未来充满希望,好似拥有又不倦怠的热情。
会挽雕弓如满月,西北望,射天狼。
这是一个多么活力四射的年轻人!壮志满怀,无忧无虑。
闲云有些失神地听着他一遍又一遍唱着这首词,只觉得心情似乎也在不知不觉中好了起来。
朱赫,朱赫,这个小自己三岁的年轻人似乎有着神奇的力量,总能叫人觉得好似一切都充满希望,生命里都是些惊喜。
因为事先了解了闲云家的地址,所以朱赫照着渐玉交代的路线一路将马车驶入了城里一条小巷,直到巷子太窄,马车过不去了,才吁地一声停下马车。
“姑姑,到了。”他掀开帘子,伸手去牵闲云。
闲云犹豫着没有把手递给他,抬头却对上那双毫无杂念的清澈眼眸,心里暗笑自己顾虑太多,于是便不再迟疑地把手放在了他的手心。
明明是个比她还小的少年,却不但个头比她高,手掌也比她大不少。朱赫稳稳地牵着她跳下马来,温热的手心给了她不少安慰。
“我在这里守着马车?”他出声询问。
闲云感受着微凉的夜风,摇头道,“一起进去吧,外边儿冷,进去喝杯热茶。”
于是朱赫探头探脑地跟着她走入了这间大门虚掩的小巷里的旧民房。
不算大,应该是祖屋了,看上去颇为陈旧,但是也有家的气息。
小小的院子里有堆柴禾,门窗上贴着不知是哪一年的春联窗花了,察觉到朱赫目不转睛地盯着左边屋子的窗户瞧,闲云笑了笑,“那是我七岁那年剪的。”
其实言下之意是想说:你看我这么小就这么能干了,多了不起啊?
朱赫摸摸下巴,深沉地点头道,“不错,七岁就会剪飞鸟撞门的场景了,想象力也很丰富。”
闲云面色一僵,拉下脸来不再说话……这明明是鲤鱼跃龙门好吧?哪里是什么飞鸟撞门?!
走过了院子,大门是紧紧关着的,里面还亮着灯。
闲云敲了敲门,听见弟弟在里面问,“谁?”
她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,拔高了声音道,“是我,汉生,是姐姐回来了!”
里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,然后吱呀一声,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将门推开来,眉目清秀,看着和闲云有几分像。
一见到闲云,汉生的眼睛立马红了,一下子扑进她怀里,呜咽着喊了声,“姐姐……”
本来闲云也不是个爱哭的人,一见弟弟这模样,眼圈也红了,边搂着他说着“不哭不哭啊汉生乖”,一边自己也使劲抹眼泪。
朱赫愣了愣,知道姐弟俩肯定有好些话要说,便默默地又走出了院子,隐约记得刚才驱车来时似乎经过了一家药铺。
他快步走过了几条街,瞧见了已经关门的药铺,忙踏上台阶敲了敲门,“有人吗?”
反复问了好几次,才里面传来一个苍老而不满的声音,“已经打烊了,明日再来吧!还让不让人睡觉啊?”
想着闲云的乳娘还病着,朱赫犹豫了片刻,对着里面喊道,“老人家,麻烦您行行好,帮我家老太太看看病,我……我出三倍价钱成吗?”
门倏地开了,那白胡子老头儿一脸精明地看着他,上下打量打量,哟,是宫里的阉人!
宫里的人就是不一样,大手笔。
而因为涉及到官家,大夫也不敢怠慢,于是笑眯眯地说,“既然小公公如此有诚意,那老夫就跟你走一趟吧。”
待大夫背上了药箱,朱赫一边带路,一边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那点银子……算了,反正上回也打算把媳妇本儿送给姑姑赔罪的,那日她没要,今日也派上用场了。
银子没了还能再赚,但若是乳娘的病好不了,姑姑就该伤心了。
说到底,还是人更重要。
回到小院的时候,闲云果然已经陪在乳娘身边了,只见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就这么几日功夫瘦削了不少,比上个月闲云见到她时清减多了。
眼见着她担忧地替正在咳嗽的乳娘拍着背,朱赫忙道,“姑姑,大夫来了,您先让他替乳娘瞧瞧!”
闲云一愣,回头便见着了大夫,于是退到一边来,和朱赫站在一起。
“这么晚了,哪儿来的大夫?”她抬头瞧朱赫。
朱赫脸色微微一红,“大夫心善,听我说了乳娘病挺重的,就跟我走了这一趟。”
闲云又不是傻子,见朱赫也撒不来谎,当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。
她睨他一眼,“你的媳妇本儿呢?”
朱赫脸红加深,不吭声了。
闲云叹口气,从桌上把容皇贵妃给的那包银子递了过去,“花了多少,自己算算。”
朱赫不接,低着头看着地上的人影,半天才嘀嘀咕咕地说,“男子汉大丈夫,哪里有出了钱又拿回来的道理?”
闲云又好气又好笑,“那我问你,媳妇本儿没了,以后怎么娶媳妇啊?打一辈子光棍不成?”
朱赫下意识地说,“跟着姑姑当个小跟班也行啊,反正是姑姑害我没了媳妇,那就陪我一辈子光棍吧!”
闲云脸一红,柳眉一竖,朝着地上啐了一声,“呸,真不正经!”
朱赫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,他貌似……把姑姑给调戏了?
这一夜过得很快,闲云和乳娘拉着手说了一会儿话,又哄着汉生去睡了,汉生明明已经很困,却还一个劲儿拉着她的手说,“姐姐别走……”
闲云红了眼圈,一边哎哎地应着,一边看着他终于合上眼睛睡了过去,这才轻手轻脚地走出屋子,关好房门。
院子里,那一身太监服的小子正不声不吭地劈着柴禾,年纪虽轻,但力气却很大,一斧子劈下去,柴禾就轻轻松松地从中裂开,声音也不大。